第925节
不消片刻,检阅完毕,刘煦拍马回台,下马落座。到此时,刘煦的情绪仍未彻底平复下来,当然,可不是因为这三千将士带来的震撼,而是在想,为一安东王尚且如此雄壮,那大汉天子呢?
每思及此,刘煦的心脏便不由生出一阵绞痛,几乎窒息的那种,他心里很清楚,他是彻底没有机会了,此时的安东国又何尝不是刘皇帝给的一种安慰呢?
心头的苦涩,无人可诉,只有刘煦自己暗暗品味……
紧跟着的,是一场演武秀,除了军阵聚散、冲锋等战术演练,还有三十名勇士进行骑射武艺比拼。
随着演武的进行,检阅台上的刘煦,精神都不禁有些恍惚,目光则紧紧望着在阵前指挥的刘文渊,始终未曾离开。
刘煦身边侍候着的安东文武,足有二十余名,半数是经由刘煦亲自提拔的幕佐,半数则是勋贵子弟,并且以刘煦的亲戚为主。而其中最为显赫,堪称为安东国柱石的,乃是耿、白、刘三家,这也是安东国的三大家族。
耿氏自不用说了,那是刘煦的母族,从他出生开始,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便寄托在他身上,是最不可能背叛刘煦的人。
耿家也争气,几十年都没出过什么烂事,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刘煦在安东肇业,耿家也是全力支持,整个家族的力量几乎全部转移到安东。
刘煦的舅舅耿重恩已经亡故多年,如今耿氏当家的乃是其长子耿继勋,这是从小便追随在刘煦身边的死忠,也是如今安东国主持政务的国相。
白氏则是刘煦的妻族,祖上为开国元勋白文珂,河东起兵前,白文珂是一员重臣,影响颇大,也深受高祖刘知远看重。只可惜,白文珂生命的余音唱响在新生的大汉,刘皇帝带领下疾驰于历史长途间的大汉,没有他太多的发挥余地,死得也早。
开宝大封之时,刘皇帝倒没忘记这个老臣,赐其子白廷诲建宁伯,爵二等。
如今已传至三代,当代家主乃是白廷诲次子白敬宗,再往下传,建宁伯爵都要保不住了,因此,对白家而言,刘煦在安东十五六年,也是他们家族力量向安东转移的过程。
耿氏崇文,白家经武,构成了初建安东国的两大政治政治势力。而第三股力量,则源自海宁侯刘光义家族,当年刘煦亲自为刘文渊向刘家讨了门亲事,娶了刘光义幼女。
然而,虽然刘文渊作为世子,将来继承刘煦的位置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刘家并未完全依附于安东,尤其在刘光义去世之后,政治联姻的效果就再度打折扣了,至今刘家在安东主事的仍是旁系出身的刘永珍。
不过,即便如此,对海宁侯刘煦仍旧持拉拢态度,如刘永珍者,在封国之前,已官升至抚远都尉,掌管安东一“大城”之军政。如今,更是更进一步,成为安东兵马都虞侯。
当然,刘永珍的调动,也暗含着刘煦收权的用意。在过去的十多年里,安东虽然有以刘煦为核心的安东都督府在主持大局,但安东实际上处于一种“城邦自治”的状态,安东下辖的诸城镇长官,除了奉行正常的税赋义务之外,拥有极大的自主权,几乎将治理城镇土地视为私人领地,那些镇将、城官就是领主。随着安东封国,这些人也是最高兴,最积极支持的。
在这样的模式下,安东经历了长达十多年的野蛮生长,也取得了不俗的成果,但这样的模式,是有弊病的,那就是“中央集权”的破坏。
当然,以刘煦经营多年的权威,安东是不可能脱离其控制,不论那些“土皇帝”有多行,都不敢违逆刘煦的意旨,但是,这终究只是眼下。
而作为刘皇帝的好好学生,刘煦也不可能永远放任,过去不管,是迫于安东的实际情况,为了安东的发展,放开一些限制,安东与朝廷背道而驰的政策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条。
但是,时移世易,随着安东这些年的大发展,再放任就不合时宜了,而刘煦也早有整顿的心思。
借着此次封国的大调整,刘煦也对安东治下诸城镇进行了一次收权行动,各地的军政财权,都被其收归绥化王城,一应文武职吏,全部调至绥化任职,并重新委派地方军政。
安东原本的“土皇帝”们,由此被清洗了个遍,不乐意嘛,是极其不乐意的,但不满也只能憋在心里,反抗也是不敢反抗的。且不提刘煦对安东的掌控力有多强,就安东的属性摆在那里,封国虽然意味着独立自主性,但来自朝廷的指导与支持,就不是那些“土皇帝”能够扛得住的。
何况,刘煦也不是剥夺一切,他们积累的财产得以保留,同时调到绥化,仍旧不失权力地位,依旧是统治阶级,是安东世家大族。
再没有比刘煦在安东实行的“中央集权”更简单,更轻松的了……
年命不永
耿继勋侍立在离刘煦最近的地方,观看演武的同时,也一直默默关注着刘煦情况。见他面色深沉,不由微微侧身,捋着长须轻笑道:“世子英武果锐,深肖大王,安东后继有人啊!”
也就是耿继勋,能说,也敢说这样的话了。不过,闻其言,刘煦一时没有作话,只是眼神深沉地继续注视着场内,号角争鸣,马蹄奔腾,骑士们正在刘文渊的指挥下变化着阵型,指挥若定,如臂驱使,一派从容有序之景。
过了好一会儿,刘煦方才以只有耿继勋能听到声音说道:“文渊是我从小培养的,少从军旅,饱经磨砺,其性刚强。以其能才,可传家业,身负大志,然恐他志满而骄,傲上卑下。”
刘煦说着眉头便不禁蹙了起来,停顿少许,又以一种怅然的语气道:“勋哥,此子今后恐怕就要拜托你了,除了尽力辅助,还当时时规劝,你也是看着他成长至斯的长辈,当指正之处需开尊口……”
突然听刘煦这么讲,耿继勋不免诧异,小心地看了刘煦一眼,低着头,压着声音道:“大王言重了!臣等还待追随大王,使安东大治,世子有大王的亲自教导,自然会更加成熟稳重……”
刘煦则没有听耿继勋表忠劝慰的意思,稍抬手,轻摇头,有些黯然道:“我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耿继勋遽然色变,满脸惶恐,凝声道:“臣恳请大王,勿复此言!大王春秋鼎盛,正当大展宏图……!”
耿继勋的话仍旧没能说完,只见刘煦轻咳了一声,嘴角泛着少许苦涩:“宏图大业,一场空啊……勋哥,我并非戏言,发乎真心,但自珍重!”
“大王!安东可离不开您啊呀!”耿继勋此时顾不得其他了,仍在劝说。
“好了!此事不说了,这里也不是谈及此事的场合,你心里有数即可……”刘煦轻轻地笑了笑。
刘煦出现在这样的公众场合,是化了妆的,但若是仔细注目观察,是能够发现一些问题的,刘煦的面上带有一抹异样的红润。
刘煦的身体确实出问题了,并且是大问题。还在洛阳之时,便有征兆,在回安东途中,病情便有所加重,过去几个月,刘煦也几乎是在带病工作,是真正在宵衣旰食,呕心沥血,十分拼命。
不是刘煦不爱惜自己身体,而是安东处在一个关键阶段,容不得懈怠,安东定制是关乎安东国长远未来的事情,他为安东国之建立打下了深厚的基础,而使其规范化、制度化则是一项重大任务。
而这一切的代价是病情日益深重,已至积重难返的地步,肺疾,这在当代几乎是选判死刑的疾病,若是能好生休养未必没有挽回的可能。
然而,刘煦一则处在安东这样恶劣的环境中,二则背负着沉重的公务,用老医官的话说,大王每批一份公文,每做一道决议,都意味着病情加重一分。
刘煦心里也知道,医官话翻译来说,就是离死越来越近,甚至就是一步步走向死亡。
似刘煦这样的人,心思深沉,意志坚定,然面对生死大事,仍旧不免惶恐,乃至露出脆弱的一面。不过,比起直面死亡的恐怖,刘煦更多的还是不甘,哪怕仅是安东,他都有一张蓝图不曾完成,伴随着的,还有几乎让他窒息的憋屈感。
作为刘煦最亲密的好友,最信任的助手,对于刘煦的身体情况,耿继勋也不是一点情况都不了解,此前多少是有一些消息流出的,至少没能瞒住他这个心腹股肱。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刘煦的病情竟然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听其口风,已是年命不永,甚至薨逝就在近日……
此时此刻,耿继勋的心情很是沉重,脑子也有些混乱,他实在无法想象,倘若没了刘煦,安东会是怎样一种情况,未来前途又当如何。
即便不提安东,就他们二人这几十年的深厚情感,也让耿继勋很难接受这一点。另一方面则是,刘煦适才的话虽显草率,但那层托孤的意思,耿继勋还是领会到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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