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东凌
夜深,北风伴着刺骨的凉意袭卷着寸草不生的荒漠,阵阵尘土拍击在杵立在荒漠身穿黑色长袍的人们身上。
仔细瞧的话根据花纹的图案和站位可以将人们分为四个阵营,其中站在所有阵营前的白首老人则最为显眼。
只见其坐在轿辇之上,身着白衫,单手撑着头,闭目假寐,三对金羽对称插在白发两侧两侧平添了让人不可冒犯的高贵,但是一眼便知此人身份定不简单。
轿辇身后则是乌泱乌泱人头攒动,却无人敢发出丝毫的声音,似是生怕惊扰了轿上之人的安静。
如果此时随意一位东凌的百姓路过看到那三对金羽,都会瞬间激动的跪地膜拜。
因为此人正是东凌的国师——娑罗凌岚。
古曰东凌乃神鸟凤凰的故乡,整个灵泽大陆被神鸟所庇佑,为其豁免灾难。
在东凌境内,东凌之人坚信神鸟凤凰降梦传喻于历代国师,为他们带来祥瑞,保东凌万年安宁。
国师历代统领凤司塔不受皇帝束缚,而到了娑罗凌岚这一代凤帝更是赐了尊称孤来凸显国师之尊贵。
在有些许百姓心中,国师的地位甚至会超过皇帝。
正对着娑罗凌岚轿辇的前方则是一片空旷的荒漠,继续往前延伸则能发现一条巨大的裂缝竟将大地生生劈为两半,形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裂谷。
一排人正表情严峻的守在裂谷边的悬崖之上,望着谷内无尽的黑暗。
如果视力上佳之人则能在谷内隐隐约约看到一座黑塔的塔尖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光亮,而有光亮则表明塔内的人还活着……
忽然一声巨响从塔上传来,只见塔尖的光芒越亮越大,一个人影从塔内翻身而出用力一跃站上塔尖,守在谷边的一排人也终于变了表情,激动的朝身后大喊:“
东凌国自始皇帝立国以来,东凌已有一千六百年的历史,从未改朝换代,虽说偶有皇室为了皇位自相残杀,大打出手,但东凌的皇室姓凤这一点从未变过。
因为传说东凌凤氏当真有着神鸟凤凰的血脉,所以百姓也从未想过要取而代之,那是对神鸟的不敬,可以说东凌是现世最古老的国度没有之一。
东凌三面环海,西接大梁,但接壤之处乃当世最高峰,常年积雪不化,至今无人能从其翻越而过,所以和大梁之间的主要通讯也是靠海运,又因非皇令和国师之命,不允许他国之人步入东凌国土,是以见过东凌国全貌的外族人少之又少,为东凌又平添了几分神秘。
东凌的现任皇帝凤瑜鸣虽不如娑罗凌岚那般已年入古稀,却也是到了花甲之年,六十有五,身体却已久硬朗,丝毫没有立储的打算,是故一些同样年长的皇子总有按捺不住的时候。
三皇子并不算是
顾云卿一路带着宋玉赶回了雀门已是快到了寅时凌晨三点到五点,此时宋玉也已转醒,呆呆的抱膝坐在马车里面一言不发,
顾云卿刚把马车停靠在门口,就瞧见雀门的长老早已在门前恭候多时了。
看到宋玉毫发无伤,雀门长老才算长舒了一口气,他只有一个独女,奈何天生羸弱,早早便撒手人寰,仅剩外孙这一个念想,没想到他这外强中干的女婿捅了这么大个篓子,差点让他失去了最后的血亲。
“少主刚出血塔便亲自走这一趟,属实顾全了老夫的颜面,雀门将誓死护得少主全羽。”
“长老客气,云卿分内之事。时候不早若无他事,容云卿就此别过,他日再来拜访长老。”
顾云卿此时也明白了娑罗凌岚让他走这一趟的目的是在帮他收拢人心,为他日后铺路。
因百鸟朝凤,凤司塔分雀鹰乌鹤四门,雀门善药,鹰门善武,乌门善蛊,鹤门善阵,四门合一则可唤出一绝杀之阵。
虽说国师之选由不得四门选出,但有此人情想来日后也能避免不少麻烦。
雀门长老心系外孙,见顾云卿如此识趣离去,也没过多挽留,寒暄了一番便客客气气的把人送走了。
顾云卿总算得了清闲,知道娑罗凌岚这个点定是早已入眠,所以也不急着去复命,先回到了自己的院内进行修整。
等
三日下来,虽说两方联手稳住了局面,但顾云卿的心头却始终有着些许疑虑,他总觉得这次的疫症同丹城刺史上报的症状有些许出入。
这日,前两日的人妇照旧抱着孩子出现在了行医点,孩子身上的脓疮虽得到较好的遏制但仍未有褪下的踪迹。
顾云卿带着黑色面巾坐在雀门弟子身后,几日观察下来,发现疫乱多发于成人之躯,幼子病发少之又少,眼前这位便是个例。
“三日以来,小儿虽骨痛和高热少了些许,但仍偶有反复。”
雀门弟子面巾之下也苦了一张脸,按观察到的病症,这方百姓似是染上了瘀痘。
此病传通性极强,多口口相传,雀门和士兵如今都戴着用药泡过的面巾,来防止通染。
瘀痘多自脚踝之处往上生长,待面部浮现之时便是时日无多,三日之内耳鼻出血死于心肺之热。
“你的情况如何,可同他有何不同?”雀门弟子看着夫人已漫及脖颈的瘀痘,皱眉道。
“托凤司大人的良药,现已得到控制,也并无不同。只是这病每逢夜深便是口渴难耐。”
“口渴?”雀门弟子头痛,他背的医书上可没这么写啊。
一旁的顾云卿看着妇人怀里的孩子若有所思,突然道:“不知能否查看下令子的身子?”
“这……”本是理所应当的请求谁知妇人竟突然面露难色。
顾云卿给雀门弟子使了一个眼色,弟子马上会意,厉声道:“不看清楚点怎么治病,吃了这么多天药毫无起色,等他殃及性命,那可就迟了。”
妇人闻言身子不自觉的抖了两下,眼神中流露出了些许恐惧之色,稍后便是犹豫。
“没想明白就到一旁领药回去吧,后面还有这么多人在等着。”雀门弟子看出了妇人眼中的挣扎趁势道。
妇人闻言六神无主的抱起孩子站到一旁,也没去领药,呆呆地看着雀门弟子继续给他人看诊。
很久之后,雀门弟子都以为人已经走了,妇人突然冲上前来跪在地上,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抓住了弟子的裤脚恳求道:“劳烦凤司大人,为他医治。”
顾云卿带着母子二人来到了一旁临时搭建的帐篷内,接过孩子放在了药桌上,见孩子撇了撇嘴正准备哭,便拿了药罐里的蜜饯喂给了他吃。
看小孩一开始呆呆的看着手中的蜜饯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乱世之道的孩子能活下来就已实属不易,哪能识得蜜饯。
等顾云卿解开了孩子身上的几片破布,映入眼脸的就是已漫及大腿根部的脓包,只是这些顾云卿三日前便已经瞧到过了,与他人无异。
但刚刚这名妇人说了口渴,口渴加骨痛这让他不得不联想到了前几日祖父给他的奇病杂谈上的一个怪病。
为了验证这一猜想顾云卿打开了孩童幼嫩的胳膊看向了他的腋下,入目皆是一片鲜红。
并非是血,也不是伤口,而是一粒粒形状饱满的红色珠子,大小同黄豆一般,数量之多足足长满了一手掌之大。
“血颜珠。”顾云卿喃喃道,他只在书上见过,如今亲眼所见更为惊讶。
若说这是病不如说是蛊,此蛊附人而生,精血喂养,惧高温,畏银器,种蛊后血颜珠每月可割取一次,传言此珠可使人容颜永驻顾得其名。兴盛时期,多有富商买卖人口来兴此道,最终被凤司塔明令禁止,视作邪术。
因为人的精血有限,每月割取日不敷出,人终会缺血而死。若有意不割取任其生长,终长至瘤状破肉而出,仍是死。
此蛊入体,便会令人体弱多病,想是瘀痘也是因此轻易感染至人。
瘀痘能治,只是这血颜珠若想医治,只能由银刀将其整块肉连同病根割下才能救治。
而种植血颜珠的人又专挑人腋下之处种植,以来掩人耳目,二来就算平民百姓知道了根治方法想自己除去,除非自断双臂,否则无医可治。
端的是相当歹毒的计策。顾云卿感叹。
“你可知道是谁种的?”血颜珠入体需要蛊针植入皮下五指之处,当事人不可能不知情。
妇人早已在顾云卿找到血颜珠之时泪流满面,此时见顾云卿问来更是跪地求饶,不停在地上磕头,却始终摇着头,直至头破血流都不肯说一个字。
“豆豆知道。”
一旁的小孩儿被眼前的母亲吓得哭了出来,以为顾云卿要伤害他们母子两人,本能的哭着跳下桌子跑到母亲身旁。
眼见小孩正准备说出什么却被一旁的母亲捂紧了嘴巴,拉至怀中,紧紧抱住,绝望的看着顾云卿,眼中满是乞求,万般无奈之下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随后马上脸色苍白,大颗的冷汗伴着血水顺流而下,捂着胸口在地上翻滚起来。
顾云卿瞬间了然,她是中了噬心,忙用内力在妇人的胸口封穴,妇人才逐渐平静下来。
噬心之蛊,埋至人心,封口所用,一旦人提及不该提及的事情,便会遭蛊虫噬心而亡。
又是血颜珠又是噬心,当真是好大的手笔。
“魑一,将人安置到凤司塔的住处,让雀门的领门到议事堂候着”
“诺。”一道低沉的回声从顾云卿身后传来,随后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走上前来将母子二人带离,留顾云卿一人在棚内低眉思索。
顾云卿有意要将此事究查到底,但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根治血颜珠,自是不能真如书上所述直接银刀割取,不然留下满城独臂或无臂之人该如何生存。
顾云卿突然想到了一味草药,长莺草,喜食蛊血,众蛊畏之,可血颜珠不出世久矣,他还当真不知对血颜珠有无药效,他需要试药,也需要更多的佐证。
十日后
顾云卿这几日以来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不过好在和雀门的领门在多次的尝试后已经确定了长莺草对血颜珠的使用方法。
只需用被长莺草汁液浸泡过的银针在血颜珠上施针三日,待血颜珠生长之处缩小至两指宽时再用银刀切除便能尽可能的保住手臂。
除却那对母子目前,顾云卿已经封锁了关于血颜珠的消息,以免打草惊蛇。
这日顾云卿照旧坐在雀门弟子身后观察着前来看诊的人,只见其中一位皮肤黝黑瞧衣着应是务农之人,因脓痘已漫至腹部,不得不解衣让雀门弟子查看情况。
顾云卿给雀门的领门暗中比划了一个手势,领门马上会意,在男人躺下之时故作无意的将上半身的衣领扯开很大,但男人似是有意的紧闭双臂,让人瞧不清腋下。
顾云卿心生一计伸手端了碗刚熬制好的遏制瘀痘的药递给男人,凤司塔之人在民间身份都极其尊贵,男人见状顾不上整理衣物忙起身接过。
仅一瞬间顾淮之看清了男子的腋下血颜珠已长至花生大小,而血颜珠一旦生长超过这个大小,便会失去功效,如果他没推断错不出今明两日,男子必要割取一次血颜珠。
顾云卿了然点了点头,转身走出棚内,雀门领门紧随其后,待到无人之处顾云卿才停下脚步。
“不能再拖了,梧京送来的长莺草和乌门的弟子后日抵达丹城,我今夜出去一次,后日你便将血颜的治疗方法公之于众。丹城百姓知情者皆被种下噬心之蛊,着凤司塔众人切记只管行医莫问东西。”
“属下领命。”
顾云卿点脚正准备离去,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回头补充道:“把事情原委写一封密信交至九皇子手上,别让朝廷那边的人坏了事。”
“老奴遵命。”
顾云卿一路尾随农户,只见其一路走到城郊的一处篱笆栅栏围住的土屋旁停了下来,一名农妇似是听到了声响忙从屋内走了出来。
“当家的,领到药了吗?”农妇似是习惯了大嗓门,也没想着后面有人跟着农户。
“领到了,还是凤司大人亲手端给我的药。”
“那是太好了,那药虽说还没把病治好,但听说城中已经没再死人了。”
“有凤司塔在丹城一日,我们就有指望。”
“今日可是到了换货的日子?听说最近风声紧,好多人去的晚了都跑空了。你今晚就早点去吧。”
“知道了知道了,你就别操心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玩意儿才染的这病,你看官家那些不用换货的,有几个得了瘀痘的。”
“你可小声点吧,这要是被谁听到了,脑袋不要了?”
“我胸口都不疼,谁听到了能知道我在说什么?”
“行了行了,快把猪喂了。我去施粥点吃两口饭就去换货。”
顾云卿听罢了然知道这次是跟对人了。
等农户又是一路匆匆吃完了饭,天色也早已暗淡无光。
只见农户顺着丹城的主路左拐右拐进入了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巷子一片漆黑,约是大概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突然前方逐渐亮了起来,转弯一座灯火通明的酒楼便近在眼前,门匾上赫然写着丹阳楼三个大字。
饶是疫乱之中,也毫不影响富贵人家享乐,酒楼里人来人往当真热闹非凡。
农户显然对来这种地方仍有些畏畏缩缩的样子,刚进入堂内便是直径朝柜台走去看着熟门熟路像是来了很多次的样子。
“打尖还是住店啊?”柜台的伙计见来的是农户头都没抬,张口一问。
“住店住店。敢问掌柜的丹字陆六号房还在吗?”
伙计抬眼撇了一眼农户又在算盘上拨动了几下算数,随后道:“去后院等着吧,有房了叫你。”
“好好好,多谢掌柜的照顾。”
农户欢喜的接过伙计扔过来的牌子,点头哈腰的去了后院。
顾云卿坐在离柜台不远的桌子旁,对话尽入耳中,心想这六号房应是暗藏玄机。
“客官,您有什么吩咐?”堂内的跑堂忙了一圈后瞧见顾云卿忙上前问道。
“路过丹城来歇个脚,不知可还有留宿的厢房?”
“有有有,客官且跟我来。”
说着跑堂将顾云卿也领到了柜台边,柜台边的伙计观顾云卿锦袍缎绣,虽带着黑色纱帽也是样貌不凡,同刚刚简直判若两人,指了指身后的牌子道:“客官想选哪一品啊?我们这儿天字级的包厢当是最好的,可惜只有一间刚刚被一位贵客定了,现在只剩下丹字级和兴字级。”
这句话正中顾云卿下怀:“可是丹字级更好些?”
“客官当真是慧眼,这丹字级是比兴字级好上不少,也只剩两间了,整个丹城其他酒楼,顶级的厢房都比不过我们的丹字级。”
顾云卿甩手甩出了一锭银子道:“就它了,我住十日,剩下的全当给你的茶钱。”
伙计瞬间喜笑颜开的接过,态度更是恭敬。
“只是我这人喜好清净,我看这丹字柒号房是最后一个,给我这间罢。”
“是是是,客官您只管选,住的不满意随时来找小人,小人再给您换就是。”
顾云卿没说话点了点头,接过伙计双手递来的牌子便跟着刚刚的跑堂来到了酒楼的二楼。
酒楼的二楼别有洞天,走廊也是各种弯弯绕绕,单看面积竟是比基层还要大上许多,房间足有数十间,但每间房却没有写清牌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