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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出货前被水管冲洗

 

一周后,林骁从广东回上海。

这件事付西元差点不知道,这些天他把重心放在弟弟身上,每天找借口约人出去,吃饭喝酒瞎闲逛。

林清从来不答应,但如果去接他,在宿舍楼下等一会儿,他还是会下楼来,不至于太拂人脸面。

林清话少,对男生爱聊的潮牌球鞋游戏之类都似乎兴致不高,喜好很难琢磨。唯独提到车会眼前一亮。

付西元有意讨他欢心,就带他到松江空旷无人的练车场,把最喜欢的新车给他开,丝毫不吝啬心疼。

林清是新手,但学东西很快,有种起而行之的利落感和冷静感,心不慌气不喘的。

付西元感慨:“你可真聪明。比你哥强多了。”

“你就不怕我把你车撞了。”

“又没人,撞树了也不用你赔。”

“你不是人?”

付西元白他一眼,调侃道:“那真要这么死了,也算环境不错。”

“什么?”

“牡丹花下啊。”

“……”

林清噎住了,不知道怎么怼回去。过了会儿刚要开口,就见人家已经点上烟在回微信,仿佛无事发生,只能憋住。

夜里,林骁给付西元打电话,开口就是宝贝,我烦死了最近,有空没,过来喝点酒抱一抱。

“这会儿想起我了?不去。”

“有东西送你。”

“不逢年不过节的,少来。”

“你来见我我不就过节了吗?”林骁语调平稳地赔笑,“有你在天都亮了,公主宝。”

付西元被逗乐了,“神经。”

林骁的缺点,就和他英俊的外表一样显着。

自视甚高、热衷调情、暧昧不清。等人有点上头了就婉拒,之后又拼命伏低做小,仿佛非常在乎你。

他那种泰然自若的成熟气质更像糖衣,但并不入骨。

现在倒无所谓了,可高中有段时间,付西元曾为了这份忽冷忽热十分伤心,像每个自作多情搞暗恋的青春期傻逼。

那时候他常想干脆翻脸得了,但俩人实在太熟,两家院子只隔着一扇门,干妈把他当亲儿子照顾。

父母常年不在北京,从小付西元总在隔壁住着,跟林骁一块儿吃饭睡觉打游戏,躲在没放水的干泳池里抽烟,喝杂七杂八各种酒。

翻脸的话太尴尬了,于是他只能假装不在乎。

时间久了,这段感情也就确实成了玩笑话。到最后想起来都快要哈哈大笑。

只剩下一丁点怨怼,像砂锅底下的铁锈,平常无人介意,但是偶尔闪现,还是会让人膈应。

所以他会因为情人和林骁上床发火。

事实上,他总会因为各种破事和林骁发火。他享受那种优越感。反正林骁总会哄他的。

而现在,林骁主动示好,他习以为常。一边觉得这混蛋真犯贱啊,一边道:“你在酒店还是哪儿?”

“在你家楼下。”

付西元一愣,立刻披了件外套下楼,里边是居家的t恤和睡裤,乍眼看居然也十分潮流,好像精心搭配。

停车场门口,林骁果然在,硬要接他一块儿出门玩。付西元啼笑皆非,阴阳了他几句,他全应了,只道:

“怎么穿这样也帅啊,真是公主。”

这样的林骁很令人愉快,可惜好景不长。

付西元坐副驾,随他开车到七楼,车库门升起,门外就是套间附带玻璃泳池。音乐震动,光怪陆离。

灯光绚烂,让每个人都添上不合理的色彩,但总有人会让这一切黯淡。

当一个人过于出众,就像舞台上的光柱,最适合出现在人多的场合。人越多,越卓尔不群。

一下就刺进付西元的眼底。

“林清?”付西元脱口而出,扭头望向林骁,感觉不对劲,“你怎么喊他来?”

林骁嗯一声,慢吞吞地拖着语气道:“为了你啊。你们最近……不是玩得很好嘛。”

他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一直笑眯眯的眼皮耷拉下来,显出种意味深长的森然来。

付西元立刻懂了。林骁的性格就这鸟样,随时变脸,非常会装。

他了解他,不禁后背发寒,但同时也颇为不爽。妈的,你还挺有脾气啊?睡了老子的人都没跟你算账!

但也不意外。毕竟弟弟算个耻辱,以付西元的身份接近他,任谁知道了也看不惯。

林骁乐呵呵地对弟弟招手,像使唤一只狗,叫道:“你过来。”

林清的神情依然冷漠,倒真乖乖走了过来,脸上的线条绷得很紧,像在模具里摆了十年的雕塑。目光扫过付西元,不带什么情绪。

“打牌。”林骁笑道,“打牌啊。”

水边有卡座,付西元点上烟,将扑克牌一字排开,扔下一堆硬币,泰然自若地往躺椅上一靠,“行,德州。”

谁怕谁,不知道玩什么把戏。

不过林骁的局,林清愿意来,他倒没想到。这小子平常也不好约,这会儿倒积极了,不怕自取其辱?

这两兄弟的关系,真神奇。

林清伸出手,手掌大而骨节清晰,追魂索命般突兀地伸在付西元面前。他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从烟盒里抽根烟,塞进他手里。

林清说谢谢,俯身靠近。他于是顺手帮他点上了。

“哎呀,公主。”林骁半笑不笑地打量他俩,慢悠悠地坐下,正靠在付西元旁边,“你对我弟弟真不错啊。”

“林清,”他笑容亲切,用手势示意对方也坐下,“我们公主可不常对人好,是不是?”

林清没搭话,自顾自抬手,把桌上牌一收,利落地哐哐敲了两下洗牌,“打吧。”

动作熟练,真不像个好学生。

牌局开场,人便陆续凑近。这轮八个玩家,刚开始硬币还够用,能正常下注,后面就开始乱来。

林清身份敏感,能感到各种扫描注视,如出货前被水管冲洗的生猪肉,很难发现任何善意,全是不怀好心的好奇。

在场数人,也许就付西元对他略好一些。

可这好,算得上好吗?

付西元手上空了,随口道:“加注,一匹马。”

林清当荷官,闻言瞥了他一眼,在手里随便抽一张牌,拿水笔写个巨大的:马。

林骁有样学样:“加一辆车。”

付西元:“卡包里五张卡。”

“十张。”

“唔,商品房?”

其他选手纷纷弃牌,看起热闹来。

一说到房子,付西元猛地清醒了。要说有钱他远远比不过林骁,没必要。

林骁却逗他:“认输啦?赌点别的也行。”

他冲着林清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也不是没拿人赌过。你中意我弟弟,赢了我把他送你啊?”

边说边笑,语气有种戏剧性的夸张,北京话还带点广东腔,引得大家都乐了。

付西元也不以为意地调笑:“那也要人家愿意嘛。”

他们时常如此,好像人是物件一样。这种残忍混杂着天真,背后是绝对的自我为中心,甚至不算故意侮辱,只是戏谑。

“他算什么。”林骁肆无忌惮,“不就是杂种嘛。杂种狗不好卖,杂种人难道不值钱?”

林清镇定地站起身,“我先走了。”

“你走个屁,”林骁哈哈地笑了,把酒杯砸在桌上,直接用食指对他指指点点,“你他妈……”

林清从小就挨他打骂,且都是毫无预兆的随时发难,只要想拿到钱,都得忍着。后来林骁长大一点,就不屑再搭理他。

现在倒又开始了。

这让林清感到讽刺,又恶心。那次钱堆燃起的火焰,像那斗牛的红布,时常燃烧在他梦中。

他眯起眼,眉头下沉,显出攻击性的冷酷来。他不多话,捡起桌上的打火机,倾倒酒杯,点燃了桌上的牌面。

一时间,没人来得及反应。

那火蛇吐焰,灼灼如红日,烟和焦糊味同时升起。纸牌原来比钱更难燃。

彩云易散琉璃脆,不值钱的更难破坏。

他咬上烟,转身离开,身后一片混乱。

凌晨两点过,室外的空气没有烟酒味和挥霍气息。他穿过马路,沿着黄浦江边飞快行走,不知道往哪里去。

身后响起嘟嘟声,有人疯狂按喇叭,声音穿过云层:“等等我,我送你回家!”

付西元没开车,却顺走了林骁的跑车。那金属银色漂亮的车身本应如骏马奔驰,此刻却贴着人行道龟爬,亦步亦趋。

付西元跟着林清,笑得开心:“你气死他了,哈哈哈,难得见他那么生气。你讨厌你哥吧?我也讨厌,我们有共同语言,林清!”

林清没搭理他,继续往前走。他这会儿没心情,只觉得厌烦。

但付西元不放弃,开着整个天顶,仍然乐嘻嘻地跟他说话:“怎么啦,你不高兴?你觉得被羞辱,别人不把你当个东西?”

“其实不对,”他抬高声音,“林骁喊你来,挤兑你,因为他感觉你有威胁。毕竟现在干爹欣赏你,我也欣赏你,你说他急不急!”

“这是你的成功,林清。”

“全靠你自己。”

林清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付西元单手握方向盘,手臂搭在车门上,好一副意气风发模样,非常艳丽,非常灿烂。

那双眼含笑,笑得整个人有种明亮又热烈的亢奋感,却又显得异常真诚。

他的语气一本正经,仿佛是真的认可,真的关心。

倘若林清再年长几岁,就会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人,和传销组织是一个道理,把人骗进来杀。

他们会向你示好,给你甜头,给予额外的关注和特殊优待,他们会探索你的灵魂、思想,让你感到被在意和琢磨。他们也愿意曝露自己的内心,让你敢依赖和相信。

但这些都不是爱,也并非出自于真心。

都是上头时微不足道的手段而已。

你若当真一分,那当别人把你了解透顶,新鲜感失去,收回宠爱和特权,就会痛苦万分。

可惜他现在才十八岁。

“拉倒吧你。”林清并不相信,但却没再往前走,在原地拧起了眉道,“我倒不讨厌林骁。”

付西元惊讶,“他那么贱,你不讨厌?”

“他只是瞧不起我而已。”林清道,“被人瞧不起是我的问题。假如我更有本事,自然会有尊重。”

“不能这么说。”付西元不以为然,“有本事的人多了,但平庸的更多,因为成功靠的不是本事,是天时地利人和。”

“但我没有天时地利,只有我自己。”

林清冷冷地说:“如果我有人兜底,我也相信当下即是最好,但并不是。我从小只要不前进就会后退,活得没意义那不如去死。”

太年轻了。付西元心想,这孩子果然年纪小。

其实毕业之后,大家都逐渐发现,自己别说超越了,连这辈子都比不过父辈。

一方面是享乐生活,一方面是理想的冲击,多数人都开始鬼混。很难再见到这种冲劲。

年轻的眼底,总是充满野心。看似可以燎原,但一盆水也可以熄灭。等遇上真正的挫折千锤百炼,哪有松柏能宁折不弯?

他嗤笑一声,“好嘛,但你可不能死,我不想送一具尸体回家。大少爷,上车吧!”

那天夜已很深,暖风吹起,空气弥漫一种莫名的香气。直到抵达目的地,付西元送给他一盒香薰。

他正要拒绝,付西元道:“被林骁涮了谈不上开心吧,总要有点收获,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这里边儿是不同的香片,你帮我试试哪个好闻。”

“为什么?”

“就当帮个朋友。”

“行了,”付西元催促他,“下车。手机别忘了,烟给我帮你灭掉,水拿好,再见。”

林清被赶下车,莫名其妙回到宿舍,打开那盒香薰,发现里面有张卡片:

为了你多回我两句微信,弟弟。

……

那天林骁收到朋友寄的香片,带了份给付西元,谁知道碰上林清,付西元就顺手转送了,另附一张随手写的卡片。

令他意外的是,这之后林清回他消息还真勤快了些,至少不再是一天两三条。

他喜欢发语音,一开始林清只发文字,后来觉得凭什么?人家说话才两秒钟。于是也开始学他。

而当俩人都开始语音,能聊的话题就多了不少。

林清只想随口回复,可付西元的声音实在是磁性悦耳,又总是笑吟吟甜丝丝的,言辞坦率而直接。

林清逐渐每一句都听。

付西元会分享,但不多,更多是提问。他关心林清的生活,从日常到细节,但又不过度至惹人烦,且总能把话接下去。

这会儿是假期,林清除了帮导师做实验以外事情不多。付西元频繁地约他,以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带他玩儿他从前不会玩的事儿。

俩人以不寻常的速度熟悉起来。

付西元夸林清:“你学什么都快,怪不得大一就能留校给教授当帮手。”

林清:“……他认识我父亲,介绍见过。”

“哦,”付西元笑道,“那有什么不好?说明干爹还是在乎你。他这年纪也不缺什么了,就爱看孩子优秀他开心,你前途光明。”

“呵。有多光明?”

“最简单的,让他给你买房,车可以要但不用太奢侈。你学校足够好,出来考个研,出国也行。这之后工作就不难了,我都能帮你。”

“说得容易。”

“本来就容易。你导师什么名儿?”

林清说了,他倒一惊,扑哧笑出声来:“我也认识。我外公也是教授,他还出过高考题。你等着,哪天一起出来坐。”

付西元不开空头支票,当真组了个局。在长辈里好似个乖小孩,温文礼貌老实巴交,把林清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他对林清感兴趣,想哄他开心。但却没想到,这次聚会还真给林清带来了机会。

但更远些来讲,也或许不算机会。

而是磨难。

那天付西元被林骁挤兑,闹得不愉快,这一个月都很少联系。

但时间长了,兴许是看不过俩人厮混,林骁突然改变态度,开始大献殷勤般找他。但他故意不搭理。

那天,付西元正和林清看电影。片子有些文艺,看得人云里雾里。

俩人第一次来电影院,一则林清对影片兴趣不大,二则他骨子里总认为这是情侣活动,而他们,哪算得上约会。

可今天吃完饭时间晚,付西元首次没安排后续活动,只坐在车盖上抽烟,百无聊赖仰头看天,白皙的颈如一条冰冷的线,漫不经心地说:

“有点无聊啊,真没意思。”

不知为什么,这行为牵动了林清的心,竟然很奇异地让他心脏蜷缩,莫名担心起来。

很显然,付西元从来都是积极主动的那个。可如果他觉得没趣了,那这段关系是否还会继续?

这想法让他心烦意乱。所以当付西元不经意间提到:要不看电影?的时候,他没多想,就答应了。

电影院内灯光昏暗,空间密闭,两个人靠在一块坐,手臂碰手臂。林清本以为会有点暧昧,以付西元的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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