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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节

 

应对

魏仁浦冷静得如一台不带丝毫感情的机器,将刘承祐心中的那一丝期待彻底浇灭:“河北地势,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我军最大之劣势所在。陛下于南易水一带所设防线,虽几经调整,增派兵马宿将,构筑垒壁,但实属因陋就简,对契丹骑兵能起多大防御之效,却是无法乐观。”

“此番,胡寇仅以小股马军,四处不断,反复袭扰,使得我北方边军,处处示警,不甚其扰,苦不堪言。”

“陛下也是知兵之人,契丹倘若大举南下,朝廷如无大兵应对威胁,令其有所顾忌,一旦让其突破北部边防,对我河北众州将会造成何等破坏。而陛下如举大兵击淮南,以伪唐之实力,又岂是轻易便可夺取的,那是久战之地。”

“一旦战事不顺,拖延日久,后果将不堪设想。倘有契丹在后威胁,伪唐那边则更加难以攻服,必定助涨其抵抗之心。更可怖者,契丹大军如长驱直入,以向东京……”

魏仁浦一席话,将刘承祐“两线作战”的念头彻底打消了。

情绪彻底冷静下来,考量得失,表情慢慢地拧在一起,刘承祐不由愤怒道:“三载所谋,苦心筹划,到最后,还得看契丹人的脸色行事吗?”

天子的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懑与憋屈,殿内几臣都下意识地把头低下一些。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事实上确实如其言。征南不似派折从阮去打野鸡族那等杂虏,那是需要动用朝廷大部力量的,只要北汉还没有两线作战的实力,就永远受制于人。而况,即便有那个实力,腹背受敌的情况也是该极力避免的。

“老夫看两位尚书是小心过甚了!”看气氛过于沉抑,高行周此时却发话了,朝着魏仁浦与王朴瞥了两眼:“契丹之患虽则严重,却还不至于灭我朝志气。而今北方形势只是初现端倪,契丹是否大举难侵尚属未知之事,便于崇政大殿这般揣测、迟疑、顾虑,妄谈更改朝廷大略。如此惊弓之鸟,何来颜面,于庙堂之上谋国谋军?”

高行周这一番话,有如振聋发聩,很提气,就是有些不给魏、王面子。魏仁浦闻之,只是露出一抹苦笑,王朴脸上则闪过急色与不服,即欲开口,被刘承祐抬手止住了。

“魏、王二卿,未虑胜而先虑败,未虑优而先虑劣,此乃老成谋国!军国大事,本该因势利导,据时而变!”刘承祐此时已然完全沉着起来,对老丈人道:“不过,临清王所言,不无道理,契丹异动,还待观察,不管他如何动,我们不能乱!”

“我们也该动起来了!”在舆图前来回踱了几步,刘承祐直接道:“让军情司派人去契丹探查,多使能士,出重金,不惜代价。传令诸边各塞,加强警备,沿边诸指挥、镇守,包括燕军,给朕牢牢地监视住契丹的动静。”

又朝候在另一边的张德钧道:“去,把武德两使给朕找来,要快!”

“是!”听天子的语气,张德钧屁股一紧,脚步飞快而去。

“契丹袭扰,已在沿边造成了重大破坏,流民大起,有鉴于此,朝廷如何应对,你们可还有建议?”目光紧紧地盯在冀中北一域,刘承祐沉声问道。

高行周拱手建议道:“陛下,而今朝廷于北边所设诸指挥,虽属都部署何福进统筹,但各指挥实则各专其事,且兵力分散,调度不顺。陛下或可再降诏令,明确统率,上下级别,使军令通畅。并致诸军之间,多加协调联系,及时预警,倘有敌袭,联合作战,并予以诸军捕捉战机,主动出击的自主权!”

高行周其言落,刘承祐顿时转过了头,看向他。老丈人幞头之下,白鬓可见,脸上除了老态,边是平静,很坦然地迎着皇帝的目光。

稍拧着眉,刘承祐心中琢磨着,高行周的意思,他懂。只是,这权还没收完了,就又要开始放了?但高行周的建议,也不是没有道理,边事复杂,军情随时在变,刘承祐不可能就给将军们一张戍防图或者阵图,然后就让他们按图作战。

“何福进可信吗?”刘承祐默默自问:“马全义、罗彦瓌、李筠……”

刘承祐本就是有决断力的人,没有迟疑太久,直接道:“就听临清王之言,制告诸镇守、指挥,由都部署何福进统筹指挥,军令如山,不得逡巡迁延。朕给他们军事自主之权,但明谕一条,胡骑来寇,守关为主,出击为辅。”

“另外……”几乎在转瞬之间,刘承祐又给此决策加了个补丁:“以成德军观察使、判恒州府事李毂为河北水陆转运使,今后沿边诸镇、关所需粮饷、被服、药材、军器等,皆由其统一调配供给。”

“是!”

高行周的建议,有了结果,慕容延钊也主动道:“陛下,臣只能想到一条笨办法,这几年,朝廷已于河北筑堡垒、置镇兵,以御胡骑。然仅以朝廷之力,盖有所不逮。臣建议,或可效南北乱世之时,中原大族豪杰,广筑坞堡,结壁自守,闲则务农,乱则戍垒。”

“陛下,慕容将军所进之策,当可行。”魏仁浦表示赞同:“如此,既可尽量减少胡骑南寇对河北子民的损伤,也可配合朝廷兵马,予以反击!”

不知为何,听这二人建议,刘承祐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画面:坞壁堡垒,成庄成园,朝廷之政,难入其内……

不过,凡事有其一利,便有其一害。当此之时,对刘承祐来说,紧眼前之利,明显更重于他日之弊。没多少犹豫,便同意了。

“幽燕及沿边百姓,如愿南迁者,朝廷当尽力助其内迁,安置于州县!”魏仁浦建议。

“……”

四名文武,很快就当前情况,提出了一系列的应对措施。但是不管哪一条,都显被动,但是没办法,形式不由人。

“这等受制于人的感觉,当真是糟透了!”刘承祐暗骂一句。

“陛下,是否让代州杨业、府州折公,率军出击,以作反击试探?”慕容延钊提议道。

为刘承祐直接否决:“不!其力有所不逮,眼下本不是直面契丹之时,如无制胜之决心,必夺之土地,何必徒费钱粮士卒!”

将目光从舆图上收回,刘承祐环视一圈,严肃道:“契丹南侵之事,盖属推演,尚无定论。在形势大变之前,朝廷战仍在淮南,备战行动,当有条不紊,继续推进,不得怠慢!”

“是!”

说着,刘承祐不由苦中作乐:“如此,倒可进一步迷惑伪唐君臣了!”

刘承祐的决心与疑惑

李少游与王景崇受召来觐,前后脚至崇政殿前,恰逢魏仁浦等人鱼贯而出,表情肃重,心中都不由上了个弦。

虽然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坏到无以复加的程度,王景崇仍旧拱着手,笑脸相迎:“寿阳公也是奉诏而来?”

冷哼一声,都不以正眼看王景崇,李少游当先便朝殿中走去。留下王景崇,脸上的笑容仍似春风,但目光却分明森冷阴鸷。

走了几步,李少游突然回过头来,竟然变了一副笑脸,伸手示意,乐呵呵的:“任公年老,还是先请,陛下相召,必有要事,可不好让君上久等!”

李少游近来,却是越发喜怒无常了,让王景崇都难以捉摸。心中的异样很快消失,王景崇老脸几乎笑成一朵菊花。

这段时间以来,武德司进行一番激烈的内斗,在不断的斗争之中,逐渐完成自我的净化。李少游提拔的下属,都知、亲事、探事官等,被清除了很多,王景崇当然无法幸免,在同一套规则下行事,谁能黑过谁,谁又能白过谁。

甚至于王景崇的损失要更大些,毕竟他的行事风格,比李少游要没有下限得多,手下人被抓住把柄往死里整,几无幸免。激烈的冲突,给武德司好好整肃了一番风气,甚至于,波及到了武德两营的司卫兵。

还是刘承祐见差不多了,下诏给武德司上下降了降了温,把李少游与王景崇叫进宫,严厉斥责了一番,风波方才告终。

而在这次风波之中,王景崇也再度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李少游没那么好对付,就在于其出身。原本,他以为揪着李少游的疏漏,能将他扳倒,至不济能调离武德司,毕竟在王景崇看来,天子并不是在意亲戚之人,皇叔、国舅被整治的例子可摆在前边。

只是最终的结果,让王景崇大失所望。长了教训,王景崇也及时地改变了策略,开始避免与李少游正面冲突,转而逢迎皇帝,积极办事,以挽回在此次风波中在刘承祐那边丢的信任。

王景崇此人,在政治上边的敏感度,是很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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